编者：对作者文章的观点不完全赞同，主要是在对任的判断上。其实很多时候，人到了一定的位置和年龄，对名、利的态度会与寻常人不一样。我始终相信，在赵家中，一定会有小部分的人受现代文明的影响，已经幡然醒悟，希望为这个民族和后代而做一些根本性的改变，而这种改变是符合人类发展趋势的。我也同样相信，台湾的经国先生绝对不是华人中最后一个这样想、这样做的人！
文/ 何三畏
关于房价，我就听任志强的。听任志强的也就是听党和政府的，因为经验告诉我，他每一次都说对了，都代表了党和政府。他不仅是国有房地产公司的领导，也是中国房价的先知。翻翻互联网，发现过去十多年来，他差不多每年都预言了房价，每次都准确地预报了未来一年，甚至半年的涨势，甚至是平稳增长或是大涨（托盛世洪福，他还没有预言过下跌）。他的最近一次预言是去年底，他说，今年（2016）房价要大涨。到今年九月，这个预言正应验得一塌糊涂。
上月下旬，适逢房价大涨的当头，任先生又被媒体请了出来。这次，他有两点深深地打动了我。其一，他说，房价不能降，因为“没有降的道理”，因为“中国经济保持5%-6%很正常，你为什么要降房价呢？你有毛病啊？黄金本来值一块钱，你非得说它只值五毛？我找不到任何一个国家需要把下来的理由。所有的国家都认为房价降下来，经济就不好，个人收入缩水，财富减少，你为什么要它降呢？”
也就是说，在任总那里，房价得由国家管，房价应该服从国家利益，服从国家需要。按中国国情，地，是国家的。开发商，是国家的（无论它是不是任总那样的“国有公司”）。房价，自然也是国家的。国家需要涨，所以应该涨。因为涨，才能维持国家经济“正常”增长。悲摧的是，任先生认为现在房价还不高（如果你没有病的话，你也应该这么看）。反过来说，假如不是这样，假如房价下降，不仅国家，个人也会受伤。
那么，想买房又买不起的人们该怎么想呢？任先生说，他们应该感谢房价上涨。否则，如果你曾经盼望房价下降的话，你就应该产生道德上的负疚感。因为任总还说了：“有一部分人非常狭隘，完全是为了个人利益，自己买不起房子，就希望房价降下来。严格说起来，天天吵吵闹闹，想要房价降低的，基本上都是自私的，他们根本不懂经济。”
这个说法毕竟惊世骇俗。笔者对照了一下，只能承认自己“狭隘”、“自私”，且“不懂经济”和“不爱国”，因为我也曾暗地希望房价下降。但是，有几个想买又买不起的人不作此想呢？即便自己不想买，但把房地产市场作为一个问题来观察，从而“天天吵吵闹闹”说房价应该降的，也大有人在呀。
那么，我们都应该为自己的卑贱感到不好意思？不，如果国家需要高房价，百姓就必须贡献高房价，否则就成了道德小人的话，那我就宁愿负责任地做一个小人，让任先生做他高贵的爱国主义房地产商去。我倒想请问，假使你买房想多给钱，你还是一个正常人吗？这符合天理良心吗？但是，为什么一遇到任先生，天理就变了？
关键在于，任先生所持，是“国家经济学”，他经济的是“国家利益”；老百姓只能抱“生活经济学”，经济“自己腰包”。同时，任先生认为国家利益高于个人利益，在国家经济学面前，百姓经济学不允许成立。他不承认老百姓可以“自私”，不承认希望少支付一点，跟他为了“国家利益”希望卖高一点一样正常。世界上居然有这种爱国房地产理论。
任先生当然是在胡说。他这一套是不成立的。假使它成立，假使世上真存在一批希望出高价“买爱国房”的百姓，情况将是这样的：任先生说，为了国家利益，我的房子一平方卖十万！买房的说，不行，你别欺我不爱国，更别小看我没心胸，还认为我自私，我必须给一平方十五万；任先生一听，你怎么可以比我更爱国，遂大喝一声，不行，为了国家，我现在要卖一平方二十万！买房的不甘示弱，又说，你还在小看我，我要给二十五万……如此这般，事情玩得下去么？
且慢！怎么这个国家主义乌托邦幻想听起来有点耳熟？原来，它在中国曾经实行过将近三十年。当时的国家没有少给百姓以“爱国的机会”！国家单方面对农业产品确定“爱国价”，实行“收购”，又命工业产品直接属于国家所有，无价可讲。这就是计划经济时代的“先国家后个人”，整个国家成为一个爱国沙场。我们不能忘记，践行着如此高尚的爱国道德的人们没少挨饿。当时的政府，跟现在用土地参与房地产一样，制造了一个饱含苦难又能赚钱的效应，被称为“剪刀差”的低进高出。可是，到了文革末期，中央却宣布，“国民经济到了崩溃的边沿”。
说白了，靠剥夺人民，国家富不起来，最后一定会跟百姓一样穷。今天的百姓正灯蛾似的以“爱国价”拥抱房地产，各地政府为了满足卖地和税收的渴望，不遗余力地助推房价，甚至不顾本地百姓的福祉，待“炒房团”如上宾，媒体像报道王宝强的后院一样鼓噪助兴，推波助澜。这个危险的游戏还玩得不过火吗？舆论认为已经过火了，快到头了。任总就在这里和舆论杠上了。如上所述，他认为还有得玩，为了国家利益，为了宏观经济，还得玩下去。
任总对“买不起房”的呼声从来没有留过情。他实话相告：我只给买得起的人造房。对此，我当时的评价是，如果中国的房地产市场是一个真正的市场，任总这么说，尚可以接受。但任总明明知道中国房地产市场在整体上是受权贵操控的，而他本人正在这种操控下瓜分顶级利润，那么，他这话就属于故意欺侮人了。我还认为，以“为国家赚钱”的老板和社会名流的身份，理当羞于流露蔑视屌丝痛苦的强人情怀。我觉得这说明任先生是一个没有道德感的人。
然而，现在任先生又开始在中国房地产市场讲道德了。他居然能对没有能力和不愿意用高房价去支持国家经济增长的市民进行道德指责。他就好意思板着一副惟我独尊的面孔把道德反着讲。我觉得，经济学的道德应该这么讲：一切可以被操控的市场，就是不道德的。而中国的房地产市场，正是由各地政府率领房地产商，通过垄断土地控制了源头，从而使得房价成为政府手上的提线木偶，可以灵活操控的抢劫现场。
这一点，任总也很清醒。曾经，房价涨到让温总也过意不去而动情地“讲道德”的时候（“房地产商的血管里流动道德的血液”），任总就受不了了，他立即反唇相讥：房价有70%被政府拿去了。最后，弄得任总抢了总理的风头：总理讲道德失了一分，任总说实话得了一分。很简单的道理，既然明白住房消费者是受地方政府和房地产商双重剥夺的，还用道德指责买不起房的人，就很不道德了。
但这里我要为政府说一句公道话。任总你在和政府分利时，敢于和总理“实话相向”，但是，你为什么没有看到，政府在为你们腾地的时候，在和农民之间争夺地权的时候是多么辛苦？你们在这个过程中起了多少作用？有时候，你们也派个别人去配合一下，给抗拆户家丢个死鼠、扔条活蛇，断个水电，最卖力就是开挖掘机去把屋主碾成照片（最后还得政府帮你们收拾残局），总的说来，你们有政府部门对房地产的贡献大吗？没有。他们的作用是决定性的。你们的土地是他们给的。
那么，当任志强们在报怨政府分得更多的时候，真的想到过公平和道德吗？如果你们有一点公平和道德意识，你们为被强拆的屋主的苦难说过半句话吗？没有。你们除了经常被政府部门请去开会，联袂出击，你们向政府表达过一种道德立场吗？
中国房地产市场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有一个惊世骇俗的反道德操控，即人为地划分出体制内外“两个市场”：通过福利分房、划拨用地、集资建房等方式使体制内人士一而再地获得“市场外”的房屋，同时又通过不断“调控”，使“市场”房价不断飙升，直到普通市民一辈子的工资都买不起，从而使他们两代人的积蓄被各地府和房地产商收缴一空，一代人的青春和未来抵押给银行。而任总认为为了国家还应该继续这么玩下去。但我想，即便这一代就这样出卖给房地产，那么，为再下一代人设想一下，他们未来进城的门槛将有多高？
这也许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财富扫荡，对底层的扫荡。除了城市市民的后代，中国每年还有一千多万农村人口进入城市。他们不断为土地财政和房地产商输入新的血液。巨额的债务使受过最好的教育的知识和技术精英也对房奴的生活产生绝望。而被房地产滋养起来的权贵精英们，却并不打算把他们获得的财富用投向这块土地的未来，他们争先恐后地逃离。留在他们身后的是劫后的废墟，和一个人口数量庞大的负债阶层。
任总还有一句话，得提出来说一下：“从宏观经济的角度，哪个国家说要把房价降下来？”任总在这里突然跳到了国际平台，把中国混同于世界上“哪个国家”来讲房价了。为什么立足中国，却要“忽略”中国房地产市场的特色？难道中国是世界上“哪个国家”吗？“哪个国家”的房屋开发商都是“跟国家谈土地生意”？“哪个国家”的房屋开发商都有50%到100%的利润？任总能不知道在市场化国家里，房屋开发利润只能有5%到10%？你比人家高十多倍（即马克思所谓资本家可以去拼命的利润）？
记得前段时间，任总就房地产以外的公共话题发言，还荣耀地受到街道办的纪律处分，一举赢得群情拥戴。但群众恰恰忘了，任总不是你们一样的人。他是有资格接受组织处分呢，你有吗？他是一个“房地产官员”，你是谁？他是赵家人忧赵家祖业，你忧什么？在再大的权力面前，他可以不拿自己当外人，你可以吗？他觉得你在糟蹋祖宗基业，再大的权力他也要反对，你反对一下试试？对照他的国家主义房地产学说，你应该明白这些道理。这就是任总之所以“敢言”。
这种“敢言”，跟他在这个已为刀俎，人为鱼肉的反道德的房地产市场骂买房的不道德是一个逻辑。他是一个冷血的房地产暴君。他信奉的是社会达尔文主义。但是，我从来没说过他面无表情或者面带冷笑地宣告的不是事实。包括现在，我还是相信他。他的逻辑相当清晰，即国家有理由用住房把百姓剥得精光。而这是我们无法逃脱的命运，就算你明白任志强说的都是要实现的，也只得清清醒醒地引颈就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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