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彪 ：如何更清醒地认识中国政治？
国内政治 部分
一、国内政治
- 【威权还是极权】很多学者和观察者不假思索地用“威权主义”来指称中国的政治制度，并以此作为各种论述、比较和想象的基础。但中共体制肯定不是威权，而基本属于极权。习近平上台后，极权的色彩就更明显。极权制度和威权制度存在着重要的区别，用威权体制来理解中国，或者把中国想象成委内瑞拉、阿联酋、埃及或巴基斯坦那样的威权国家，会产生重大的误判，甚至做出错误的决策。
- 【高科技极权主义】互联网成了中共进行政治宣传、洗脑和追踪民众的有效工具。防火长城、社交媒体、大数据、电子商务、现代通讯科技、人脸识别、声纹识别、步态识别、DNA数据库等，都让中共可以更有效地实施对人民的严密监控。我称之为“高科技极权主义”。
- 【老练的极权主义】中共在1949年后不断积累的传统极权统治术——“红袖标”、秘密警察、网格化维稳、黑监狱、五毛水军、民族主义、洗脑术、个人崇拜等，也有效地配合高科技极权主义，编织细密的控制之网。在处理新冠疫情的过程中，中共又借机实行“健康码系统”，配合社会信用体系和中共长期培育的基层社区治理，使民众的隐私无所遁形。中国目前的极权形式是史无前例的。用林根教授的表述(Stein Ringen, 2016)，中国已经发展到一种 “控制主义政体 ” （contrology）或 “老练的极权主义”（sophisticated totalitarianism）。
- 【视公民社会为威胁】1980年代开始，经济的增长、法律专业的恢复、互联网与社交媒体的发展，都在一定程度上扩大了公民活动的空间，维权运动也勃然兴起。但是中国政府从未放松对社会的监视与控制。如果中共从“八九六四”学到了什么教训，那就是不惜一切维护一党专政。当中共察觉到公民社会和维权力量开始获得更多资源和影响时，就会立即进行镇压。
- 【中国公民社会急需国际的支持】中国的公民社会遭到极为残酷的镇压，但并未完全消失，这是和毛时代最重要的区别之一。国内公民社会的活动空间极为狭小，行为风险巨大，这时候国际社会不但不应该放弃中国向往自由民主的人士，反而应该加大支持的力度。
- 【中产阶级的依附性】中国的 “中产阶级”会要求自由民主的说法或假设，也越来越令人怀疑。中产阶级获取财富，几乎完全依附于权力，并没有独立的地位。在相当的程度上，它从专制体制中获得好处，因此有意愿维护权钱勾结的权贵资本主义体制。
- 【党的多重危机】近十年来，中国越来越难以从人口优势、廉价劳力、经济全球化收割更多经济红利，中共正面临巨大的经济困难，而经济危机也同时伴随着政治危机、社会危机和意识形态危机。
- 【道德堕落】天安门大屠杀使中国人民生活在我所说的 “后坦克综合症 “中。愤怒和恐惧变成了沉默，沉默变成了冷漠，冷漠变成了犬儒主义。洗脑、扭曲的市场经济和腐败的政治，在中国营造了一种消费主义的氛围，灌输了一种普遍的民族主义和社会达尔文主义。在恐惧和绝望的氛围中，在欲望和权力的诱惑下，大多数中国人都崇拜和支持那些拥有权力和金钱的人。人们对普世价值和道德越来越冷漠，人们忘记、疏远、嘲讽自由斗士和良心犯。一党长期执政的后果，不仅是对自由和人权的压制，而且是影响更为深远的道德和社会的堕落。
- 【社会溃败】如孙立平吴思等人的论述，中国最大的威胁不是社会动荡而是社会溃败。表现为，社会底线失守，道德沦丧，社会信任面临崩溃；强势利益集团已经肆无忌惮，社会生活西西里化趋势出现；官商勾结，腐败蔓延，利益集团的肆无忌惮，对社会公平正义造成严重侵蚀；社会极度不平等，犬儒主义和社会达尔文主义横行；整个社会的信息系统已经高度失真；普遍的仇官仇富心态，社会充满暴戾之气，无差别杀人事件时有发生；阶层固化，多数人丧失对未来的希望，“拼爹”“内卷” “躺平”“润” “我们是最后一代”“献忠”，从这些流行语中可见一斑；社会认同和社会向心力在急剧流失；等等。
- 【政权维续和经济发展的两难困局】中国共产党面临政权维续和经济发展的两难困局。专制的维持需要经济发展，经济发展一方面给共产党带来了所谓的“绩效合法性”（performance legitimacy），但同时市场化、对外交往和全球化，也推动了自由思想的传播、壮大了民营企业、催生了公民社会，这就威胁了共产党对权力的垄断。共产党出于政治需要，逐步控制市场经济的负面影响、国进民退、打压民营企业、限制外资、强化意识形态，这就造成了经济下滑，而经济下滑也同时会导致政权的危机。
- 【党放弃了推动民主化的选项】可能的解决方案只有两个方向——放松监控力度并建立法治和民主，或加强压制。中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1989年后，中共已经坚决放弃了改革自身并走向民主化的选项。退一万步说，就算中共高层有人存有民主化的意愿，共产党在制度上也没有能力推动民主的实施了。
- 【从集体独裁到个人独裁】习近平上台后，已经将共产党的集体独裁模式（九龙治水）转变为一人独裁模式。个人独裁的一个问题在于，官员会揣测习近平的想法，避免上报习近平不喜欢的信息，习近平就更看不到他不愿意看到的一些真实信息。这就加大了习近平决策的不确定性，也增加了习近平做出对错误决策的可能性。
- 【缺少持续性和连续性】很多人认为，共产党的一个长处在于，它可以进行长期的规划，因为没有定期选举的压力。但是在目前的多重危机之下，共产党的决策更有可能注重应付危机、避免崩溃，更加注重短期的、应急的效果；因此缺少持续性和连续性。
2025年3月4日
